那些吃過「雞鴨飯」的爵士樂大師們

2024 年起，因為政治人物們任內涉及的疑似弊案，不分藍、綠、白，都相繼有人在檢調偵查下被起訴、羈押。一時間，整個社會沸沸揚揚，充滿了各種雞鴨飯的創意哏圖。本次雲聲也邀請到對爵士樂有深入研究的演奏家——林華勁，為大家分享在爵士樂歷史中也遭逢過牢獄之災的大師，讓大家順應時事討論的同時，也能夠增添關於爵士樂的理解。

人在樂界走，哪有不坐牢？

雞鴨不孤，必有鄰。在爵士樂的領域，吃過牢飯的前輩多如過江之鯽（註1）。網路上曾看過樂迷詢問：「哪個爵士樂手曾經坐過牢？」整個討論串相當火熱，大家紛紛列舉人名，還分成包括Louis Armstrong、Grant Green、Charlie Parker等的「黑名單」以及包括Gene Krupa、Joe Pass、Art Pepper等的「白名單」。有一位樂迷甚至開玩笑的說：「你不如改問哪個樂手沒有坐過牢。」由此可見早年爵士樂手牢獄史的史料豐富程度。

追求音樂與自由的 Charlie Haden

在這些牢兄獄弟中，或許貝斯大師Charlie Haden的履歷最為驚奇。Haden是位著名的政治狂熱者，他擔任樂團領導者（leader）的第一個樂團名為Liberation Music Orchestra，所追求的不僅僅是音樂上的自由，更是政治上的自由。與60、70年代許多懷抱夢想的年輕人一樣，他深深關切西班牙內戰、視對抗極權的Ché Guevara（切格瓦拉）為英雄、反對越戰，更密切關注「芝加哥七人案」（註2）。

不意外的，他在樂團的首張同名專輯中收錄的曲目充滿此些議題的意涵。〈El Quinto Regimiento/Los Cuatro Generales/Viva la Quince Brigada〉的組曲是在西班牙內戰中傳唱的民謠，〈Song for Ché〉是獻給Ché Guevara的創作。而在〈Circus ’68 ’69〉中，Haden則模擬芝加哥七人案的發生過程中，政府與抗議群眾的雙方而將樂團分成兩組「對峙」，彷彿是透過音樂的行動劇來表達訴求。

但在自由民主的美國境內嚷嚷不算什麼，Haden在1971年巡迴至法西斯政權統治的葡萄牙首府里斯本時，演出〈Song for Ché〉支持反抗暴政的人們。演出結束後Haden遭到葡萄牙秘密警察的逮捕與訊問，吃了幾天的雞鴨飯。雖然Haden後來在毫髮無傷的情形下被驅逐出境返美，Haden仍在當時恐共情境下受到FBI的調查。所幸，Haden的生涯並未因此受影響，持續以Liberation Music Orchestra的名義推出作品。

難兄難弟——Thelonious Monk & Bud Powell

蒙受不白之冤者亦有之。鋼琴大師Thelonious Monk曾在某次演出結束時被警察騷擾，另一位鋼琴大師的好友Bud Powell試圖阻止警察，告訴他們：「你們是在對世界上最棒的鋼琴大師不敬！」然而，種族歧視的警察將警棍落在Powell的腦袋上，並將他扔進監獄吃了一陣子的雞鴨飯，並強迫接受例如電療的精神治療。

出獄後的Powell常常顯得容易情緒不穩。大他七歲，如同兄長一般又受其恩德的Monk因此經常陪他聊天幫助他穩定。在某個夜晚，為了怕吵到自己家人入睡的Monk偕同Powell坐在車內聊天，卻遇上了警察臨檢。驚嚇的Powell慌忙要將口袋中的一點殘餘古柯鹼丟出窗外，卻沒丟準彈了回來落在Monk的腳邊。

盤查的警察眼尖發現了這點殘餘的毒品，立刻將兩人逮捕。從未有過毒癮的Monk當然不認是自己的東西，卻也不肯供出此時已被送入精神病院的Powell。也因此，Monk被強制拘留吃了幾天的雞鴨飯，直到湊出保釋金才得以出獄。兩位音樂家均為了對方蒙受不白之冤，而義氣相挺的他們也彼此在音樂上互相推崇。Monk曾寫就〈In Walked Bud〉以及〈52nd Street Theme〉獻給Powell，後來遠赴巴黎長住的Powell則錄製了專輯《A Portrait of Thelonious》向Monk致意。

Cool Jazz 的恩恩怨怨——Chet Baker

抓耙子或許是吃雞鴨飯者最痛恨的人物。小號大師Chet Baker在出道時，曾是被薩克斯風巨擘Charlie Parker宣稱可以把他「生吞活剝」的炫技樂手。隨後與上低音薩克斯風手Gerry Mulligan組成無鋼琴四重奏的Baker開始往成功邁進。不仰賴和聲樂器，而以多個單線條建構和聲，這個樂團叫好又叫座的光明之路，卻因Mulligan本人持有毒品被捕去吃雞鴨飯戛然而止。

外型甚佳又有女性樂迷緣的Baker趁勢單飛，聲勢水漲船高，正式成為眾人詢問如何能夠如此成功的對象。然而，並未潔身自愛的Baker卻因為毒品而屢次進出監獄享用雞鴨飯，更在某次與藥頭的糾紛中被打落牙齒和血吞，險些斷送樂手的生涯。

若是自己搞出這些是非也就罷了。薩克斯風手Art Pepper的妻子Laurie Pepper在她與Pepper合著的傳記《The Art of Art Pepper》中，指控Baker經常做為抓耙子（snitch），藉由告發他人的毒品罪行來獲取自己免吃雞鴨飯。不曉得是不是Pepper自己吃過虧的緣故？不過就這群Cool Jazz大師如Pepper、Baker、Stan Getz等互看不爽又各自嗜好說謊、爛事一堆的個性來看，可信度與不可信度似乎一樣的…高？相信與否，也就讓各位看官自己評斷了。

爵士邁帥——Miles Davis

最後的最後，我們當然要將篇幅留給爵士邁帥：Miles Davis來結尾。這位小號大師出生在富裕的家庭，鮮少感受到種族歧視的影響。某次在爵士展演場所外護送白人女性上車時，Miles卻遭到警察莫名的盤問，進而被警棍暴打流血而吃了一天的雞鴨飯。

自此，Miles成為黑人運動的忠貞支持者，不僅在60年代起的專輯封面大量運用黑人文化意象，甚至有時把團員的演出費拿去資助黑豹黨而與團員起了爭執。或許是依舊懷恨在心，他在1985年的專輯就以《You’re Under Arrest》為名，更請會說法文的Sting在第一首曲目中用法文唸出米蘭達警告（Miranda warning，註3），彷彿依舊控訴著當年所吃雞鴨飯的不公不義

時至今日，或許是種族歧視不若上世紀前半嚴重，或許是毒品漸漸遠離爵士樂的世界，其實大多當代的爵士音樂家都是「清白之身」。不過仍期許各位志在爵士樂的朋友，切莫以身試法，更勿亂贈容積或是報稅不實，以免吃上幾口雞鴨飯。慎之，慎之！

註一：實際上法律用語的羈押乃指「刑事案件被告經檢察官或者法官合法傳喚、拘提到案、並且逮捕之後，法院會認為被告犯罪嫌疑重大，並且有事實足認有湮滅證據、串供、逃亡等之虞時，為保全證據、防止逃亡、確保刑事訴訟以及刑罰執行，法院得裁定將被告收容到特定處所」，不等於有罪。然而在本文中被借用來指牢獄之災，還請明辨。

註二：此為1968年民主黨全國代表大會於伊利諾伊州芝加哥市舉辦之際，在反越戰抗議活動中被指控違反反暴動法的七個人接受審判的事件，並被拍成Netflix上的電影《The Trial of the Chicago 7（芝加哥七人案：驚世審判）》。

註三：美國警察、檢察官在逮捕罪犯時告知嫌疑人他們所享有的沉默權：即嫌疑人可以拒絕回答執法人員的提問、拒絕向執法人員提供訊息之權利。

關於作者——林華勁

爵士吉他手/作曲者。演奏及作曲風格深受紐約現代爵士樂的影響，演出足跡遍及台北國際爵士音樂節、台中爵士音樂節、國家音樂廳、高雄衛武營、台中歌劇院及全台諸多爵士場館。透過爵症（Tri-polar Syndrome）樂團積極發表創作，華勁於2019年赴紐約錄製與發行個人首張全創作專輯《爵症》。對於世界音樂同樣抱持興趣，華勁曾參與「Bulbul Sings印度融合樂團」演奏與發表受印度音樂啟發的作品，也參與「巴西音樂計畫樂團」、「巴西樂選」詮釋多樣巴西風格作品。在自己的專輯之外，華勁也參與上海爵士歌手喜辰晨在2021年發行的專輯《欲言又止》部分曲目的錄製以及台灣爵士歌手羅妍婷在2024年發行的EP《Land forms – Live on Bebop Artist Project》的錄製。

在爵士樂教學上，曾擔任國立東華大學爵士音樂營、兩廳院爵士工作坊的師資，並受邀至中原大學、台南藝術大學講授爵士相關課程。對於爵士推廣亦懷抱熱情的華勁，曾任KKBOX「達人聽音樂」專欄約聘作家以及任KKBOX爵士音樂推廣策展人，並為聯合報「青春名人堂」、線上爵士雜誌「爵式生活誌」以及網路音樂平台SOL聲活圈專欄「爵症」撰稿，介紹當代最新鮮的爵士資訊。